2015年6月28日 星期日

粉塵爆個案:哈爾濱亞麻廠1987.3.15




1987年3月15日凌晨2時39分,一聲轟響,在哈爾濱亞麻廠上空騰起一股蘑菇狀的高大煙柱,火舌吐著濃煙,巨大的爆炸聲把人們從睡夢中驚醒。 13000平方米廠房,變成一片被濃煙烈火包圍的廢墟。 爆炸從貫穿梳麻、前紡、準備三個車間的1570平方米的粉塵通道開始,含有亞麻纖維粉塵微粒的空氣突然燃燒爆炸膨脹,產生原子彈爆發般的衝力,一尺厚的水泥蓋被擊碎、拱起,手指般粗的鋼筋和水泥澆鑄的牆壁被炸得變形倒塌,十幾噸重的機器被拋向空中,強大的氣浪把鋸齒形房蓋的玻璃衝成碎渣,連同窗框飛到百米之外,10個比鄰的房頂在烈火中坍塌。 從地下衝出的火球,在車間騰飛滾動,把一切可燃物質點著,頃刻間,正上夜班的477名工人陷身一片火海。 (來源:南方都市報南都網)
3月16日,新華社向全國發稿,哈爾濱亞麻廠發生重大爆炸事故,人員傷亡嚴重,廠房、設備遭受破壞。 這條消息震驚全國。 一位消防中隊長後來回憶,這是他在十幾年滅火生涯中遇到的最慘重的一次。 三個車間120多個消火栓被炸,溫度超過70℃,自動噴水的裝置被炸,水龍帶要從280米外的房上拽過來。 織布車間火勢十分兇猛,車間裡濃煙夾著飛火,眼睛睜不開,呼吸也十分困難。
“那火像是從天上糊下來。”當時31歲的粗紗女工麻桂香回憶。 爆炸的瞬間,電停了,細紗車間漆黑一片,濃煙嗆人。 隱約模糊的火光中,許多新女工張慌無措,清醒過來的人不停用手去摸周圍,試著找到機器中間的小路。 滾燙的機器瞬間將她們的手和身上的皮膚、頭皮燒傷,有的渾身淌血,有的衣服被燒光,赤身裸體從火海裡衝出來。
這是世界亞麻行業最嚴重的大爆炸,據統計,是夜當班工人477人,經搶救242人安全脫險,死傷共235人,女性職工佔80%.截至4月30日,58人不幸遇難(包括在醫院死亡的7人),其中包括孕婦3人。 燒傷177人,重傷65人,輕傷112人,其中孕婦三人,一人已懷胎六個月。
爆炸的一瞬間,巨大的氣流將她推到了地溝裡,比起那些去世的人,她或許要幸運得多———有些人連哼一聲都來不及,就被落在身上成噸的重物砸扁,有些人被火焰迅速吞噬,燒成黑糊糊的一小團。 有5名工人極度恐慌之中找不到出口,最終保持著相互緊抱成一團的姿勢。
亞麻廠的鐘錶永遠停在了2點3 9分———她和傷員們永遠不想再想起的那一刻,被烈火燒灼的嘶喊聲,被重物和機器壓住的呻吟聲,害怕的尖叫聲,冰雹一樣的塌陷聲,大火的呼嘯聲……
蘇聯專家的眼淚
哈爾濱亞麻廠曾經為共和國做出了重大貢獻。 她從1952年10月投產30多年來,共創造產值17億餘元,向國家上繳利稅3億元,創匯總額達14.5億美元。 上個世紀70年代,亞麻適合於穿著的特性,使它成為國際上流行的高檔布料,用於換取外彙和黃金儲備。
一度,它曾是中蘇友好的象徵,它是蘇聯援建中國的第一座工廠,由斯大林批示,180名以蘇聯紡織工業最高領導人茹科夫為首的哈爾濱亞麻廠專家團從莫斯科出發,來到了哈爾濱東南的一片荒原上,和中國人一起建起了哈爾濱亞麻廠。 從設計到施工,從安裝到調試,以及管理模式的製定,都是從蘇聯引進。 1952年10月建成投產後,它成為僅次於前蘇聯的世界第二大亞麻廠,第一批成品就送到了抗美援朝前線。 1954年秋天,赫魯曉夫、布爾加寧、米高揚等蘇聯領導人視察了哈爾濱亞麻廠。 20世紀60年代,中蘇關係進入冰凍期,技術交流全部終止。
大爆炸之後,曾是技術出身的哈爾濱紡織工業局局長沈克儉在調查報告上寫道:“粉塵爆炸這種事故我沒有經歷過,書本上沒有寫過,老師也沒有教過,所以,我不懂。”當時亞麻廠廠長劉書論已經做好了蹲監獄的準備,在“文革”中曾被打成臭老九多年的副廠長、60年代畢業於華東紡織工業學院的王化山要跑進起火車間與遇難工人同歸於盡,前紡車間的黨支部書記關鳴久為救工人被燒死,當年的新聞報導中寫道:“當工人們找到關書記的時候,全身的衣服都燒光了,只剩下了褲衩和腳底的一塊膠布。他靜靜地躺在太平間裡,眼睛睜著,還在搜索自己的戰友。”
從1987年3月17日開始,國家安全委員會組織的事故調查組經過近5個月的調查分析和實驗,認定這次爆炸是由於靜電引爆亞麻纖維粉塵引起。 (來源: 南方都市報 南都網 )
1987年3月大爆炸之後,出版社專為此事贈送給哈爾濱亞麻廠技術書籍,其中有一本關於粉塵的小冊子,是蘇聯人哈列佐夫等人寫的,題為《紡織企業含塵空氣的淨化》。 書中的第八章“除塵裝置工作的防火安全問題及其解決辦法”中有這樣一段話:“……在工藝進程中散發的麻纖維塵和空氣一起能形成有爆炸危險的混合物,當出現火源時,就會產生強大的爆炸力……”
這本書是蘇聯1981年出版的,中國的紡織工業出版社1985年6月才翻譯出版,亞麻廠的技術人員在爆炸發生後才看到,甚至在這次大爆炸之後,很多人對這直徑只有千分之一厘米的小微粒有這麼巨大的破壞力表示懷疑。
大爆炸一個月後的4月17日,兩位身穿呢大衣的蘇聯人來到哈爾濱亞麻廠,一位是蘇聯機械進出口公司的處長馬爾采夫,另一位是工程師波波諾維奇,當時擔任哈爾濱亞麻廠紡織局局長的沈克儉在後來寫的《烈火丹心》回憶錄中寫道:“他們的眼圈紅了,眼淚順著臉頰滴落下來。那位身材魁梧的馬爾采夫臉抽搐著,強忍著不哭出聲來,誰哭了都動容,兩位總工又陪著哭了一場。”蘇聯專家看了炸毀的廠房和設備之後,流著眼淚說:“沒想到中國工人階級用這麼落後的設備生產出這麼好的產品。而在我們國家同期建設的同類工廠已經改造了8次,我們已經用上了第八代設備!”
從1949年到1987年,38年間,蘇聯已經進行了8次技術改造。 哈爾濱亞麻廠是1950年設計建設,3.7萬平方米的大塊廠房聯在一起,亞麻粉塵也集中在一起,特別是將9台具有爆炸危險性的濾塵器的中央換氣室佈置在廠房的中央,等於把炸藥埋在亞麻廠的地下,工人就在炸藥庫的蓋子上面日夜辛勞。 當初蘇聯對亞麻粉塵可爆炸的危險性缺乏認識,設計中忽略了防爆措施。 直到1972年,蘇聯國內發生了兩次粉塵爆炸事故後,蘇聯頒布紡織企業防火安全法令,用於改建、重建紡織企業。 此時,中國正在用寶貴的十年進行“文化大革命”。
這哪是我呀?
她在大爆炸中幸運地活了下來,氣浪把她衝到了地溝裡,接著有人在爆炸後的火光中把她拉起來,背到了救護車上,她始終沒有看到那個人的臉,一直想知道她的救命恩人是誰。
185人被同時燒傷。 隔著玻璃,她們的親人才能看一看她們。 那些都是一雙雙在機台上靈巧翻飛的手,創造生產記錄的手,現在是焦糊的手。
切痂植皮是從3月16日開始的,她住了兩個月醫院,燒傷的臉部和脖子需要的皮膚都是從腿和背部取皮。 她一直記著在病床上醒來並意識到自身處境的痛苦,那時候所有的傷員哭鬧,尋死覓活,一位叫儲徵的大夫曾對她們說:“只要你們配合康復治療,保證你們出院後美麗如初,沒結婚的都能找到滿意的對象,結了婚的丈夫還會像以前一樣愛你們。”
那時候她的好朋友也躺在隔離室裡面,高挑兒身材,皮膚白淨,燒傷面積81.5%,三度燒傷61.5%.男朋友來探望,好朋友不停地吼:我不要他來。 不吃藥,不吃飯,好朋友流著眼淚給醫生說,別給我治了,我不想活了。
他趴在隔離室的玻璃上,流著眼淚看著這個陌生的纏滿紗布的20歲姑娘,這個曾經給他打毛衣的羞澀的姑娘,要她好好活下去———那一年的報紙,頭版上登著他趴在隔離室窗玻璃上的照片。 出院以後,他和她結婚,然後離婚———25年後,好朋友還是單身一個人,再也不願意說從前。
她始終記得病房裡的喊聲,劇烈的疼痛無法忍受,換一次藥需要幾個小時,“爸爸———媽媽———”,撕心裂膽。 18天后,傷員消耗了哈爾濱市醫院總用血量的70%.有的父母失去了孩子,孩子失去了母親,有的母子雙雙遇難,有的兄妹同時燒傷,有的遇難者工齡只有幾個小時。 在那一年的五一活動上,亞麻廠幼兒園的孩子許多胳膊上戴著黑紗。
3月27日,傷勢最嚴重的趙亞麗———她全身95%的面積被燒傷,3度面積達93%———想唱歌。 這一天的黑龍江日報寫道:“她躺在上海專機送來的翻身床上,望著60歲的王秀芬醫生柔和的面孔,哼起了:黨啊,親愛的黨,您就像媽媽一樣把我撫養大……”此時,丈夫因為煤煙中毒去世剛剛一年的趙,全身都燒黑了,只在腹部和腦後留下一點點好皮。
她的傷算是輕的,手雖然留下了殘疾,但基本功能還沒有喪失,臉上的疤痕也不那麼觸目驚心。 那時候,她的同伴雙乳被切掉,手被燒殘,回不了彎。 接受一次又一次的手術,讓蜷縮的舒展,讓死寂的複活,讓燒傷的容顏變得不那麼醜陋,即使是一點點形象的改變,一點點功能的恢復,都要付出極為痛苦的代價,有人已經做了十幾次手術“就算現在還能做植皮手術,也不想去做了,太受罪了。”她說。
比她小三歲的潘穎,入廠的頭一天就遭遇了爆炸。 17歲的姑娘十分漂亮,可手術後解開紗布,淒楚地喊了一聲“這哪裡是我呀!是誰給我換了個腦袋呀!”———只照了一眼鏡子,潘穎從此精神失常。 她在醫院住了5年,病仍未全好,多數時間都一個人待著。 後來轉往哈爾濱精神病院,最後和父母生活在一起,她的父母已經六七十歲。
1987年亞麻廠製定了優惠的政策,和亞麻廠殘疾人結婚可以落上城市戶口,安排正式工作,因為亞麻廠提供的優厚條件,許多從農村來的小伙子被組織來相親。 經人介紹,她選到一個哈爾濱市的,很快就結了婚,丈夫進入亞麻廠上班。
自上世紀60年代起,中國與蘇聯在紡織領域基本已無任何联系。 直到90年代開始,雙方關係才有鬆動。 1990年3月,中國四川省德陽市與全蘇技術出口外貿聯合公司、蘇聯輕工自動化生產聯合公司和社會主義曙光亞麻聯合廠簽訂了意向協議,聯合在四川德陽地區建立生產亞麻及亞麻織物的企業。 這是中蘇關係鬆動後,再度進行紡織項目合作的開始。
這時候,她的女兒剛剛出生。
她和姐妹們的身上仍有炎症,經常發低燒,身上常常出現鼓包,有的肝和腎都不好,睡覺時,燒傷的眼瞼使得眼睛一直閉不上。 有的十根手指都截掉了,穿衣服吃飯上廁所都要人照顧,廠裡給她們雇了護理員。
最難過的是她懷孩子的時候,離她所住的燒傷樓十幾米的亞麻廠醫院,也不願給她接生孩子。 當年,這裡是11家搶救醫院中的一個,接收了十幾名傷員。 由於燒傷後的持續用藥,誰也不知道會出現什麼情況,“我們都是到外面的醫院去生。”她站在麻將桌旁邊,眼淚慢慢浮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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